男子“黑户”32年：幼时被拐无身份，谁来证明“我”是谁？
济南时报
2023-12-09 22:23
12月8日，在成都市金牛区古柏社区的一处民房，新黄河记者见到了王平。初次见面，王平显得有些局促，他将右手使劲往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才伸了出来。
这是一个“黑户”32年的男子，面对生人时有惯有的窘迫。
简单寒暄几句后，王平将记者带到了他在成都的“家”。这是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小屋，他的所有家当连同维持生计的“资本”，将这里塞得满满当当。因为没有身份证，这间小屋还是当地爱心人士叶海龙在2020年6月为其租下的，每月房租220元。
虽然在成都住下了，但王平却无法将成都称之为“家乡”，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停留在哪里。
在他幼年有限的记忆里，自己大概在1991年出生于广西，两三岁时被拐卖到广东，1994年10月左右被警方解救后送到佛山市一家福利院。后来经过两次领养，但领养人先后死亡，他只好在各地流浪。
“我今年32岁，头发都已经花白了，可直到现在连自己是谁都还不清楚。”王平说，现在唯一能“证明”自己身份的材料是成都市警方出具的一份“行政处罚决定书”，上面标明：王平（自报名），出生日期：1991年，居民身份证号码（无），户籍所在地：广西壮族自治区柳州市（自报）。
王平站在出租房门口
因为“黑户”的原因，王平生活过得艰难，这些年的颠沛流离，让他十分渴望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身份证。
男子自称幼时被拐流浪多年
据王平自述，他幼时被拐。“我应该出生在广西，印象中小时候可以吃到海鲜，也吃过高粱之类。”1994年，警方将其解救后送至广东省佛山市的一家福利院，福利院工作人员称其为“小兵兵”。在这里，他读了一年半的书。
6年之后的2000年，王平被一男子领养至海南。对方没送他继续上学，也没有为其办理户口，且在被领养的当年，该男子在海上去世。王平说，也就在当时，自己的孤儿院证明丢失了，找不到回去的路，他开始在海南流浪。为了填饱肚子，他只能挨家挨户求人家给些食物。“那时候还是遇到了一些好心人，他们会让我吃饱饭后再带上些食物。”但更多时候，只能依靠捡拾路上掉落的椰子、香蕉等果腹。
王平称，2003年，四川一姜姓女子将其带回广元旺苍县，他认对方做了养母。但养母并未送其读书和办理户口，而是把他送到当地一家酒厂做工，且工资都被酒厂交给了养母。他受不了酒厂的味道，也想继续念书，和养母发生口角后便离开了，先后在当地洗车、饭店打杂。
此后，一些好心人先后带他去北京、上海、黑龙江等地打工。一路上，他进过工厂，做过餐饮，洗过车，做过棉被，2006年，在上海打工的时候从同行的四川老乡口中得知养母去世的消息，他赶回广元为养母送终。“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喊过她一声‘妈’，都是叫她‘姜嬢嬢’。”
王平说，当时从上海赶回四川之时，他手中尚有几千块钱。之后的几年间，他辗转四川、贵州、广西、广东、福建、江西、浙江、上海等地打零工，最长的一份工作也没超过半年。
随着身份证开始严查，王平的生活变得举步维艰。“刚开始查得不严的时候，只需要报个名字就能打份工，但后来，这种办法逐渐行不通了。”王平说，那些年他为自己取了很多个名字。“这次姓王，下次就姓张，有时候取的名字过于别扭，别人在问的时候我支支吾吾，人家就会把我当成‘在逃人员’，也因为这件事报过警。”
也就在那时，他意识到了身份证的重要性。“当时只要看到有寻亲的消息，我都会去看一下，但都未有结果。”
好心人帮助他留在成都
2014年，王平来到成都流浪打工。在简阳，一位维修电梯的王姓师傅收留了他，并为其取名“王平”，这个名字一直沿用至今。那段时间，他试图用前些年积攒下的钱疏通关系，办一张真正属于自己的身份证，也找一下亲生父母。
“其实来成都的时候，我手里还有几万块钱，网上认识了那些所谓的‘能人’之后，他们都承诺会帮我，每次‘疏通关系’都要给对方红包或者请人家吃饭，后来才明白，他们都是骗我的。”不到两年，王平的积蓄花得精光，这两件事都没有任何进展。
没有身份证，就无法实名乘坐列车。之后的一年，为了找到当年的福利院以及亲生父母的消息，他先后几次徒步从四川到广东、广西等地。“钱花完了，也就放弃了。”王平说。
2018年7月，王平在找工作时认识了一家百货店的老板叶海龙。得知王平的遭遇后，叶海龙十分震惊。他带着王平去了辖区派出所，核实发现其确实没有户籍，也没有犯罪记录。“当时正好店里也缺人，就留下了他。”
但王平只在叶海龙店里工作了两个月，便因为和其他工人发生口角后离开了。叶海龙觉得，这或许是王平的性格所致。“这些年他流浪在外，没有亲朋好友，也被人骗过很多次，因此总觉得别人看低了他，也融入不到团队里。”
从叶海龙店里离开后，当年国庆，王平以搭乘顺风车加上步行的方式再次前往广西柳州，试图寻找亲生父母踪迹，但仍旧一无所获。他只好再次回到成都，靠打零工维持生活。
虽然王平不在店里做工了，但是好心的叶海龙并没有断了和他的联系。“他是那种宁愿饿着，也决不会去偷去抢的人，这是最打动我的一点。”叶海龙说，他十分同情王平，也愿意尽最大努力去帮助他。“最起码我能够让他不再居无定所，不再挨饿受冻。”
在叶海龙的帮助下，王平住进了现在这间位于金牛区古柏社区的民房，每月房租220元。同时，一位好心人还为王平提供了一个手机号码，方便他与外界联系，但是因为没有身份认证，他始终无法使用支付宝、微信等相关APP。
今年，叶海龙将自己的闲鱼账号给了王平使用。因为曾经学过一些简单的维修，王平便会淘一些小物件组装销售二手电脑。在他的房间里，除了日常生活所需的餐具、衣物、被褥等，其余大部分便是他目前维持生计所组装的二手电脑和配件。“现在每卖出一台，都有几十甚至过百的收入。”
但因为无法使用支付宝及微信，买家都会将费用转给叶海龙，叶海龙再给王平相应数额的纸币。王平说，他现在所有的资产加起来，才只有几千块钱。“但好在总算暂时稳定下来了，我只有先解决了温饱问题，才有精力去考虑其他事情。”
叶海龙为王平注册的寻亲账号
借助网络平台“全网寻亲”
2023年6月，叶海龙在网络平台上看到有人发布的寻亲视频后，也萌生了帮助王平网络寻亲的想法，随即他注册了账号，并取名为“王平寻家”，平时二人一起运营。截至目前，该账号已经发布了138个视频。其中有王平讲述自身经历，希望好心人提供线索的视频，也有部分视频表达了感恩好心人的想法。
叶海龙说，视频发布以后，他们收到了各地网友的鼓励，也有不少网友建言献策，建议尽快“采血入库”，进行比对寻亲。在这个过程当中，四川绵阳团团寻亲网志愿者王汉（化名）给予了王平巨大的帮助，在他和宝贝回家志愿者的帮助下，王平已成功在宝贝回家平台登记入库，编号为653337。
佛山市公安局出局的一份“回复意见书”
今年8月份，王汉曾带着王平的血样前往广东佛山寻求警方帮助。但当地警方联合多部门翻阅档案后，未曾发现王平所述情况。当时，佛山市公安局还针对此事出局了一份“回复意见书”。
该意见书称，我市民政部门和刑警部门均反映没有王平在我市被解救、救助、收养的记录。根据《民政部公安部关于加强生活无着流浪乞讨人员身份查询和照料安置公安的意见》（民发【2015】158号），对超过三个月仍无法查明身份信息的滞留人员，救助管理机构应当及时向所属民政部门提出安置申请，由民政部门提出安置方案，报同级人民政府予以安置。鉴于王平长期在四川生活，已习惯当地生活，建议其可以去常住地救助管理机构求助。
王平也坦言，因为之前领养自己的两个人都已去世，所以目前没有人可以证明自己所述的经历，这也给相关部门的工作增添了难度。但他透露，根据自己的“23魔方基因检测”的测算结果，自己母系应属四川南充一带，而Y染色体（父系）查询结果尚未出炉。“目前还有志愿者帮忙在南充排查线索。”
叶海龙说，王平现在仍然无法实名制乘坐交通工具，而他自己最近也因为工作原因无法抽开身，所以一直没能带王平再次去南充、广元等地了解情况。“我准备等之后放假再带他去实地了解、寻找。”
成都市公安局金牛区分局出具的行政处罚决定书成为“证明”王平身份的唯一物件
渴望尽快证明“我是谁”
王平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身份”的渴望，他坦言，对于“寻亲”和“身份认证”两件事来说，他现在更迫切希望解决的是身份问题。“有了身份生活才有奔头，我也可以再继续寻找亲生父母的消息。”
如今，成都金牛警方已采集王平的DNA数据并录入了全国打拐DNA数据库，但截至目前尚未比对成功。
让人唏嘘的是，迄今为止唯一能“证明”王平身份的是成都市警方出具的一份行政处罚认定书。2023年4月，王平与人发生行车纠纷，他冲动之下损坏了对方的车辆，警方以他故意毁坏财物为由，对其作出行政拘留的处罚。但这份认定书也只是表明，违法行为人王平（自报名），出生日期：1991年，居民身份证号码（无），户籍所在地：广西壮族自治区柳州市（自报）。
12月8日，针对王平身份认证的问题，新黄河记者前往古柏社区了解情况。社区工作人员称，类似于此类户籍问题，需联系当地公安部门进行处理。
而据王平讲，他在之前已向金牛区公安分局户政大队提交了自述材料，工作人员称将根据材料向其自述走过的地方发函核实。12月8日下午，新黄河记者来到金牛区公安分局沙河源派出所了解事情进展，工作人员称此事正在调查核实当中，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现在只能等结果。
对于这种情况，王平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有心理准备。只是，他对一直尽力帮助自己的叶海龙和王汉等人十分愧疚。“就拿龙哥来说，因为我的事，给他家里添了很多麻烦。”叶海龙承认，家人不太理解自己为何会对一个“黑户”如此上心，但他并没有因此打消帮助王平的念头。“我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他找到身份，结婚生子，过上常人的生活，拥有完整的人生。”
新黄河记者：赵桂凯
编辑：俞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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